白霧漸散,露出了羅布昊的身形。只見他雙手手臂附着一層亮銀色的液體,看起來極爲粘稠。而連接着手臂擋在身前的,是一箇中間破開了一個大洞的亮銀色盾牌。盾牌彷彿正在融化,黏滑的亮銀色液體一點點地滴落在地。
原來羅布昊的四層冰障並沒有擋住沙立的火花攻擊,在千鈞一髮之際,羅布昊又催動水銀元氣,在貼身之處化出一塊水銀盾牌,總算堪堪擋下。
看着羅布昊手中原本堅固無比的水銀盾牌,在那火花的可怕的高溫下,竟是這般輕易潰敗,一旁的羅布泊此時心裏一陣翻江倒海。
若非親眼所見,他不會相信,一名開元境的元者,竟然有如此強大的攻擊力。看來奇元島上許多關於沙立的傳聞並不爲虛。
不過方纔沙立那一擊看起來也沒能擊敗羅布昊,所以作爲裁判的羅布泊道:
“按照之前規則,你們二人各出一招定勝負。照目前情況看,兩位的攻防平分秋色。是就此作罷,還是再戰一場?”
羅布泊先是下意識地看向沙立,可沙立並不作答,而是注視着正在調息的羅布昊,似乎一切依後者做主。
羅布泊以爲沙立自覺是客,所以決定客隨主便。於是向羅布昊問道:“三哥作何計較?可是再戰一場?”
“戰?戰什麼戰?沒看到我已經輸了嗎?”羅布昊沒好氣地道。
羅布泊一時不解。
“快看,三哥的腦後,那是……”
場邊觀戰的羅布題一聲驚呼,讓衆人將目光移向羅布昊身上。準確的說,是他腦後的那一朵紅色奇花上。
“算你小子行,我羅布昊認輸了,你還不快將那朵討厭的花給我挪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羅布昊對沙立埋怨道。
羅布泊繞到羅布昊身後纔看清,有一朵火花懸停在他身後。火花小巧玲瓏,比沙立方纔扔出的那朵要小一些,但他仍然可以感受到其內所蘊含的火元狂暴無比。
沙立輕輕招手,那朵火花飛回,化成一團赤焰後,鑽進其體內。
“沙兄弟對元鎖的運用竟已這般熟練了。”想起沙立不久前方纔於蒼穹頂上學會元鎖,此刻卻已能隨心所欲地運用,羅索不禁感嘆。
做完這一切,沙立毫不客氣地向羅布昊伸出了手掌,道:“拿來!”
羅布昊很清楚沙立在指什麼,倒也很乾脆地取出一塊黃色錦石,拋給沙立。
“你小子還真是心急。不過既然你贏了,終歸也是要給你的。”
“多謝!”
沙立捏着黃色錦石沒有查看,便收了起來。他也沒有想到羅布昊會這般乾脆,倒是對他高看了些。
羅布昊看到沙立的舉動,也暗自點頭。
“庸兒,你覺得此子怎麼樣?”
在羅家某座院落的一個房間內,一名身着素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對着一塊巨大的透明錦石問道。
錦石之內,映出的畫面,正是羅家校場擂臺。中年男子長相倒是於羅家之主羅思宇有幾分相像。
“比傳聞中的還要厲害些!三弟一開始雖未全力攻擊,但最後已是全力防守。”
回話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看起來年紀大約是二十出頭。
“只是,三弟就這麼將‘驚蟬引’送了出去,真的沒問題嗎?”
“布昊雖看起來五大三粗,實際上卻是個無比精細之人。若是沒得到授意,他怎敢將祕術送予外人。”中年男子淡淡道。
“爹,你是說,是家主……”
他話未說完便被中年男子擺手打斷。
房間內一時沉默無語。 “沙兄弟,這一趟你來我家,沒成想竟遇到這麼一出,我着實有些過意不去呀。所幸你完好無損,還順帶賺了個彩頭。”
羅家大門前沙立與羅索相對而立。兩人自校場出來,羅索一直並未談及沙立方纔贏得的那套祕術。
“羅索兄若是實在過意不去,隨便送我一兩斤中品元晶補償一下即可。”
看着沙立沒皮沒臉的笑,羅索忽然擡腿朝沙立下臀踢去,沙立早有防備,“驚鴻逸閃”使出,輕鬆躲過。
“好你個小子,我就隨便跟你客氣幾句,你還給我當真啦。”羅索握着摺扇,指着丈外的沙立喊道。
“羅索兄不必遠送啦。”沙立向後揮揮手,灑然而去。
…
在羅索住處的庭院內,有兩人於一石桌上相對而坐。
“三哥,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少家主這是何意?我可沒聽懂。”羅布昊嬉笑道。
“三哥,雖然你比我大幾歲,但打小起,你一直很照顧我。我們從前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羅索嘆了一聲。
聽到此話,羅布昊陷入了沉思。家主羅思宇弱冠之年喪妻,此後十餘年沉浸於喪妻之痛,終日鬱鬱寡歡,一直未再娶妻。
然羅思宇彼時膝下無子,如此下去家主一脈恐就此絕了香火。在羅家衆長老經年累月的勸說下,羅思宇終於答應續絃,這纔有了羅索。
也正因如此,羅索在家族中的一干兄弟姐妹中排行靠後。原本取名羅布索,後來因羅布昊自小總愛叫他羅索,久而久之不僅羅索自己習慣了,連帶所有人都這麼叫他,包括他爹。
“十四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羅布昊有些莊重道。
“你給沙兄弟的彩頭,可是‘驚蟬引’?”
“這……”羅布昊本來想說不便告知,可看到羅索的目光,竟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沒錯,確是我羅家的‘驚蟬引’。”
雖然之前已有了猜測,但此刻聽到羅布昊親口承認,羅索心中還是驚疑不小。
他自小與羅布昊關係甚厚,深知其爲人。“驚蟬引”乃是羅家不傳之祕,羅布昊絕無可能擅作主張,明知故犯,違逆家規。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羅索直視着羅布昊的雙目,沉聲道。
羅布昊雙目立時睜大,深深看了羅索一會兒,而後卻又將眼皮垂下,有意地躲開羅索的目光,並未答話。
他很清楚羅索在問什麼。他之所以驚訝是因爲,突然明白了,眼前的羅索,已非當年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邊,臉上掛着一串鼻涕的稚嫩小子。羅索雖然並不喜歡插手族中之事,但他聰慧無比,細心敏銳,絕非衆人所認爲的那般庸碌。日後並非不能扛起羅家重擔。
夜幕下的院子,安靜得有些詭異。
“你既不願說,我也勉強。時候不早了,三哥也早點回去歇着吧。”
羅布昊離去,院子裏又只剩下羅索一人。
他望着夜空中那碩大的明月嘆道:“父親他到底在想什麼?但願對沙兄弟無礙吧。”
…
沙立盤坐在一隻蒲團上,雙目微閉。一隻手隨意掐了個印,另一隻手拈着一塊扁圓的黃色錦石,貼在額頭上。即便此時月光如水,依舊難掩錦石上散發的淡淡黃光。
許久之後,沙立將錦石放下,仔細端詳起來,臉上頗有躊躇之色。
這錦石是他自羅布昊手中贏回的彩頭,裏邊刻印了一套叫“驚蟬引”的祕術。此祕術若修成,可在有限時間內,瘋狂地釋放修者的潛能。不僅可以成倍地加速元氣的轉化率,使得元者體內的元氣暴增。還能最大限度地提升修者的軀體狀態,無論力量,還是速度都會出現質變。
然而,這個世界沒有無因之果,至少目前沙立還未見過。
任何突如其來的饋贈,最後都必將付出等量的代價。
而發動這個祕術所需要的代價便是獻出精血,以精血爲引,燃燒起生命的潛能。
“看起來更像是一種血祭。”
沙立摩挲着那塊黃色錦石輕聲道。
發動這種祕術所能獲得的力量的大小,說到底是以修者能獻祭多少精血而定的。
作爲醫者,沙立很清楚,普通凡裔失血極限爲七成,超過七成可以存活的機率接近於無。元者的生命力遠強於凡裔,即便失血達到九成以上,依舊可以活下來。
但這套祕術所需的是精血,也就是修者體內最純正、最具精氣的血液。修者之生命力之所以強於凡裔,就在於體內精血的活力遠勝後者。精血獻祭越多,短時間內獲得力量越強,但也離鬼門關越近。
蟬自若蟲起便蟄伏於陰暗潮溼的地下,或三年,或五年,甚至十七年方纔爬出地面。待得其掙脫外殼,蛻皮羽化,終能振翅於天地之間,一鳴而驚萬靈。
然而古人曾雲:“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以驚天之勢震動炎炎夏日的蟬鳴,終究會在蕭瑟的秋風裏歸於沉寂。
修者使用“驚蟬引”亦復如是。最強一刻,瀕死之際,不過一步之遙。
雖然使用“驚蟬引”的代價極大,但收效也大,不失爲一種保命手段。沙立固然惜命,但在骨子裏對這種瘋狂地榨取身體潛能以獲得最強力量的方式並不排斥。
他之所以猶豫,是因察覺到,得到該祕術的過程實在有些詭異。從被貿然邀請到羅家校場,到羅芷薇對他出言提醒,最後是羅布昊的高調索戰,這一切似乎都在告訴他,自他走入羅家大門那一時起,或許就正在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慢慢地推着。
他不喜歡,甚至在靈魂深處,很排斥這種感覺。雖然到目前爲止,他沒有察覺到來自羅家的惡意。而且,羅索對他的情義也並不似僞。
想到此處,他放下手中錦石,伸出左手,瞬息之間,一小團元氣浮現而出。這團元氣外層呈現淡淡的青色,而內部卻是銀白之色,像極了今日羅布昊所釋出的水銀元氣。
當時在羅家校場,他的確是已經中了羅布昊的攻擊,水銀元氣入體,封堵了元氣運行經絡。可他天生異體,所修純木元氣自帶舉世無雙的吞噬與淨化之能。在與羅布泊的一問一答間,他早已將體內闖入的水銀元氣淨化了,並由純木元氣裹着,暫存於腎宮之內。
而後他暗暗催動火元,於神不知鬼不覺間凝出了兩朵“往生無憂焰”。爲掩人耳目,將其化成一朵,又在即將引爆之際,將其復分爲兩朵,一前一後進行攻擊。
這是他多日來一直參悟“元鎖”從而掌握的新手段,沒想到竟能一擊建功。
盯着手中懸浮的那一小團由純木元氣包裹的銀白色元氣,沙立待要釋出火元,將其焚蒸。可劍眉微挑,卻不知作了何種念頭,竟又將其重新收回體內。
看着窗外的明月,他想起了今日在祕典閣所見到的那些神祕的光團。貝殘夢所言如若不虛,那麼這些光團,必也如那月亮一般,憑空而生。無人知曉它們從何而來,因何而生。
沙立飽讀先賢聖哲之書,有學無類,諸子百家,無所不窺。加之天賦異稟,竟始有融會貫通之勢。在對先人智慧的不斷體悟中,他發現了一個顯而易見,卻又常常被刻意忽略的事實。
世間之一切,皆有所起。種因必得果,有果必存因。
無論是祕典閣的神祕光團,還是這高懸夜空的皓月,皆有其存在之理由與誕生之根源。
想着想着,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出現在沙立的心間。他想要努力地去抓住它,可它畢竟無形無色,不知從何下手。
沙立進入了冥思,那一絲奇異的感覺竟彷佛在他全身上下游走,遊過識海,遊過四肢百骸,遊過九宮。
隱約間,沙立在體內看到一粒微光,他的神識跟着微光遊走。微光在九宮間遊走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在腎宮內掀起了一股漩渦。
這種感覺,沙立似曾相識。可是這回似是有些不同,因爲除了腎宮,一直毫無動靜的脾宮竟也捲起了漩渦,且吸力更勝於腎宮。
“莫非……”
天地之氣隨着那腎宮內的漩渦開始向沙立周身匯聚,一股小型風暴形成,而且還在不斷向遠處擴大。
沙立感覺腎宮內的元氣瞬間達到了飽和,這段時日來,彷彿一直緊緊包裹着腎宮的一塊無形的薄膜正在撕裂。
“嘶啦!”
沙立識海中隱約傳來撕裂的聲響,過飽的元氣衝破了腎宮,進入了脾宮。
他頭頂上的龍捲風暴越發劇烈,呼嘯之聲漸隆,仿若野獸所發出的威脅悶吼,天地之氣受波及的範圍已經超出了這個島西偏僻角落的院子。
窗外出現了兩條人影,幾乎是同時到來。
“阿嫲,沙立莫不是要……”凱風臉上閃過訝色,隨之而來的卻是難言的興奮與喜悅。
愛我你就抱抱我 “的確是要突破了。即便是破入大境界,這般動靜也着實大了點。”饒是歷盡滄桑,見多識廣如薛岐,依舊對眼前的情景感到意外。
“沙立數日前才臻至開元九品,也不知他今日一行有何奇遇,竟是要晉入通元了。”
“不過看沙立的樣子,好像極不輕鬆。”